耕地在山坡上,灌溉就成了问题,于是便有了那个小水池。
水池在一层一层的梯形耕地的最下方,可以汇聚四面流下的雨水。酷暑季节水池会干枯,但其他时候,它总是满溢而丰富。
春天快要过去,长在水池里的高笋叶子开始枯黄,那些大大小小的蛙类便不再亮开嗓门大喊。水池很宁静,风很柔,那只体型庞大,肚皮鼓圆的泥愣子蛤蟆突地跳进池塘,停在高笋叶子上的蜻蜓们受到了惊吓,四散着飞开,但它们很快停止飞翔,重新聚集在长长的高笋叶片上。
水池四周开着各种颜色、瓣儿细细的野花。能治蛇毒的半边莲、鱼腥草和蛤蟆草(车前草)纠缠着长在一起,可以清热退火的金银花长在低矮的野茶树内,茎上满是刺儿开着白米粒儿花的割栗子草总爱攀附在灌木丛,那些好看但不能吃的野草莓鲜红艳丽,还有就是油菜田里散落的菜籽生出来的矮小的油菜,紫色的草籽花和唯一高高在上的黄色阳姜。
一场大雨过后,成片的将要成熟的油菜都歪倒着,就象醉汉摇晃的身体。我一直想要弄清楚那些油菜是怎样在雨霁云开的时候站立起来的,是慢慢地直起腰身还是象睡足的人忽地一下就直起身体。于是我整个上午都守在油菜地里,一动不动地观察油菜杆杆。当眼睛被晌午的阳光刺得难受,我会躲在密密的油菜杆下继续观察,直到不知不觉中油菜都已站直,我还是没有发现它们是怎样站起来的。
麦秋季节,麦子成熟,阵阵南风把充盈的麦粒吹得摇摇晃晃,白色的野茶花和红色的刺莓点缀在耕地间的土垄上,成熟的麦子那一片枯黄便不再单调。
布谷鸟数这时候最多,它们的叫声据说是在唱“阿公阿婆,割麦插禾”,麦子需要收割,早稻要插秧,这是一个只比“双抢”轻闲一些的季节。我却很喜欢,因为山上可以吃的东西会越来越多,毛栗、板栗、柴栗、刺莓、肥大的蘑菇,那些都是我的最爱。
这个季节雨水会很多,连绵的雨潇潇地下,那布谷鸟改唱古人的歌谣:“行不得也哥哥——”,大概是说河水猛涨,船儿难以启航,是谁在盼望将要远行的人儿能多留些时日呢?
每次到地里干活,我都会顺便摘下很多栀子花,脱下衣服包了带回家,洗一洗煮汤,味道很特别,独特的清香令人回味无穷,据说它还可以让少年的眼睛变得更加明亮。
土垄上还生长着很多土茯苓,在那个肚子难以填饱的年代,它曾经是我上好的加餐。从黄土里挖出来,拍去泥土,用衣袖擦一擦,就可以吃了。虽然甘甜却没多少水份,说真的这可不能多吃,原因就不细说了。
我和妹妹跟着母亲去收割麦子,傍晚时分,准备挑麦子回家,我总会站在坡顶上看风景,听南风送过来的远处汽车的长鸣,这时就一定会向往远处闪动着电灯光亮的汨罗城。
我一直不明白,我家的耕地为何都在山顶的最高处,母亲从水池里担水浇灌,吃力地爬上山顶的模样,到现在还深刻在我的记忆里。到后来才知道都因父亲是村干部所致。
而现在,我父母都已经长眠在那座耕地背面的青山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