卢慕飞与邵启晨,都是1964年上的高中,两人不仅在同一个班级,而且还是同桌。 卢慕飞与邵启晨皆有文学天赋,刚读高一,他俩就很谈得拢了。那两年,他们的作文经常轮番或同时被语文老师看中,拿到课堂上朗读、评讲。这种时候,他俩总是相视一笑。间或,两人也会在上课时做“小动作”——悄悄传阅报刊上的某篇佳作。因为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和话题,何况又是同一张课桌,他们之间不管是谁有了好看的书,都会主动借给对方,就连在课外吃零食,也彼此分享:你塞给我半包拷扁橄榄,我抓给你一把花生牛轧糖。若逢星期天或节假日,他们还你来我往地互相串门。可以这么说,双方都当得起“同窗好友”这四个字。时至1966年夏,“文革”汹涌而来,裹挟一切,冲击一切,自然也冲击着他俩的同窗情谊。你想想,连“同志”、“同事”、“同床”之间的感情都出现了裂缝,“同学”之间还能幸免?谁都说不清起因是什么了,反正分歧产生了,种种不快产生了,对立的情绪产生了。卢慕飞与邵启晨尽管仍是同桌,可彼此已不再搭腔。那场针锋相对的激烈的大辩论,竟然成了他俩的最后一次说话。相顾无言,直到高中毕业,各奔“遣”程(那时大学已停止招考)——卢去了国营农场,邵到农村插队。 白云苍狗,世事无常。过了若干年,两人皆调回了原先居住的这个大城市。又过了若干年,两人皆做了编辑兼作家,且都有了一定的知名度。虽然由于出席各种文学活动和参加作家协会的会议,他们见面的机会不算少,但是彼此视同陌路。有一回,两人无意之中相向而行,越走越近快要照面了,双方的目光正欲交会,却又都不约而同地闪避了。即将被和好点亮的眼神,顷刻间黯淡。 不知卢慕飞在家人面前是否提到过邵启晨,反正邵启晨在同为校友的妻子跟前多次说起卢慕飞。 有意思的是,邵启晨时常在卢供职的报纸副刊发表文章,不过,邵每次投稿都是寄给副刊的一位堪称知交的编辑,而从未给卢寄过稿子。自然,卢在自己编的版面上,也从来没有发过邵的稿子。 …… 岁月如流,转眼数十年过去了。 这一天,是邵启晨的六十大寿,也是他正式退休的日子。女儿、女婿拎着生日蛋糕和正宗茅台酒来了。早已戒烟的邵,心血来潮,出去买了盒烟。他刚回转家门,正要去厨房炒菜的老妻告诉他,卢慕飞也退休了。邵问她是怎么知道的,她指指那张报纸,意味深长地笑着说,你自己看吧。 邵翻开报纸,首先映入他眼帘的,是副刊的头条,这是卢的一篇感谢作者、读者的随笔《曾经的好时光》。“责任编辑”一栏,正署着卢慕飞的大名。原来,这一期副刊是卢编发的最后一个版面,卢真的也退休了,今晚是他的“告别演出”。当邵的视线旁移时,他的眼睛一亮,他瞧见了自己的名字,右上角正是他邵启晨的散文《窗外的风》。 妻子端着菜进来,诡秘地问:看出道道了吧? 邵想说什么,一时语塞。他久久地看着两篇并排的文章,连同两个并列的名字,忆念起当年两人同坐在一张课桌前的情景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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